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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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开对她青眼有加,大概也有不知觉的怜惜。
谁若折我姐妹翅膀,我必废他整个天堂的那种。
我拿着球拍欢天喜地蹦过去找他,结果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回家。
他笑笑,原先盛满悲伤的眸子终于有了些微明朗。
好吧,就觉得医生是铁饭碗,不容易失业。不像她们做护士的,青春饭吃完,每天担心下岗。
想当初,陈云开对我也百依百顺。某次放学路上遇见白飞蛾,他非说是蝴蝶,接着用塑料袋和一根树枝做成劣质的网,给我扑了一口袋的“蝴蝶”。
江妈很快赶来医院,眼圈急得有些红“叫你别胡乱吃东西,为什么不听!”
“为什么早不给我?”我有点生气。
不过,这也是我当初会注意他的原因,毕竟好摆平啊!若换作其他智商正常的男孩,谁愿意当我的后备军?
我妈警惕性还挺高,“为啥?”
应该培养后备力量。
关键时刻,我福至心灵地在我娘肚子里作乱,让她被现场血色催得几欲呕吐,陈妈终于在摧枯拉朽的疼痛中看出点意思:“我去,王丽娟儿?”
教导主任若有所思扶眼镜,看向陈云开:“下节班会课,你上来表演怎么用最高速度抢走面包并列出公式。”接着瞧我,“你就负责演示怎么用最大力锤人吧。”
和轰隆隆到来的远方。
陈云开:“……”
那年代,石头巧克力还是个稀罕物。每次随我妈逛大超市,我就偷偷往购物车里塞小罐。以往这些巧克力几乎有大半我都留给了陈云开。决定腐蚀江忘那日,我把陈云开的部分给了他。
“江忘,以后你胡吃海喝都不用怕,大哥救你!”病床边,我牢牢握住少年的手,仿佛他时刻都挣扎在生死边缘。
傍晚。
反正他呱呱落地那日,我刚好在我妈肚子里折腾满十五周。
事实的确如此,身为理科渣的我一直处于尚能拯救的程度,只是肯定与陈云开这个开外挂的比不了。
那可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一辆牌照特殊的红旗轿车将娘两送到小区门口。我正与禾鸢PK羽毛球,连赢好几场,陈云开看不下去我欺负她,嚷嚷着要帮她报仇。
“禾鸢人挺好的,你能不能别针对她?”
虽然我年纪小,还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可陈妈已经明白了啊。所以她上秒打算为陈云开出气,下秒却开始同情和她一样身为女性同胞的我,嘴里直念叨:“云开这家伙,小小年纪就学他爸三心二意,是该教训!”
“高考在即,看看你的测验成绩。”主任将才出炉的月考成绩表拍我眼前,“我记得你想考川医学院?”
到底怎么防范?
他的笑容……太丑了吧!
“再说,万一面临保大保小的问题,她肯定力排众议保我啊。”
如果你想吸引它注意,只需叫上那么一声,它就会停下奔跑的腿瞅你,瞅你,再瞅你,好奇你究竟犯什么毛病。
总之有特别漂亮的晚霞罩在脸上,黄橙橙地,渡了层滤镜般,给我增加了几分虚伪的漂亮。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陈妈冲进厨房,一副要拎菜刀和凶手决斗的架势。我脑子里顷刻浮起那双干净傻气的狍子眼,圣母之心又开始灼灼发光。
也是那晚饭桌上,我第一次主动打听江忘的消息。
仿佛还是夏末?
其实并非他老人家没有望女成凤的梦想。可我妈说,山鸡怎么都变不了凤凰,要他别做梦,于是他就很听话地连梦也不做了。
由此我合理怀疑,当初他拿砖头砸陈云开的脖子,是很清楚地知道后果的。
我正为那样的未来感动,忽闻一声闷响,束缚我的双手缓缓松开。
再睁开,淡淡旧旧路灯下的确有个小影子,在秋千旁,靠近乒乓球台的地方。却不是陈云开,而是江忘。
“再说,人家这次参加的秋令营和学校无关,是半导体所组织的啥玩意。”我妈讲不太明白。
那么、之前、假的、看来……
那都不重要。
姑且不论招生条件多严苛。春令营、夏令营、秋令营我也忍了。
我怕送他回去,一个人呆着,他又该想东想西。于是我将他带回自己家,贡献出了我新买的草莓浴巾给他擦头发。
可临到门口还是没放过我,“林月亮,到我办公室来。”
归功于一场经久不息的大雪,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2002年。
虽然我所谓的混账不过是他和其他班男生抢抢篮球场,起冲突惊动了校长,想给他处分,却舍不得他每年为学校带来的竞赛荣誉。
总之,我们两依旧没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姐妹花,至少不像那种折翅膀废天堂的。不过我和她都心照不宣,默认了与对方一起上学放学的规矩。
我也傻,真跑回家追剧,才看几集就忍不住砸电视。
在这三天里,我渐渐说服自己——
完了我有点心虚,转移话题问他饿不饿,“江忘,你记住。世界上没有红薯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多吃几根。”
很多年后,再回忆过往,我才愿意承认,当时主动给江忘巧克力,不过觉得他与我同病相怜。
跟禾鸢似地,除了受陈云开青睐,家属大院还有几个小男生也为她肝脑涂地,导致她走哪儿都威风、底气十足。
偶尔我也怀疑,难道川城真如坊间所言,这片水土盛产老婆奴?
那晚发誓的人真多。雪和月都很忙,忙着见证。
林吉利同志不再淡定,下意识又扶了扶眼镜:“闺女,做人的基本底线是良心。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我这胳膊肘怎么拐的你忘啦?!”
为此我还刻意留了长头发,尽量不再说脏话,学着甜甜地笑。但长大了才发现,乖乖女这套已经不流行,流行黑莲花。
进了门,陈云开将一摞地瓜扔给我,吩咐完就闪。
“成日呆家中做阔太太也很寂寞。你们还小,不懂。”
所以啰,大家评评理,追根溯源,是不是没有当日的我,就没有今日的陈云开?
我暗自发誓,再、不、多、管、他、的、闲、事。
毫无悬念,陈云开抱来的红薯最后都进了我和江忘的肚子。
意识到这点我更慌张了,恨不得马路上随便抓个“壮丁”充数,就为证明我的世界没有他也完全可以。
“赶紧走!”
我没事,真没事。他从前为我挨过不少揍,我丢脸一次,让他高兴高兴怎么了?
高兴的是,我还真找到个眼瞎的,将我当公主保护。生气的是,他伤了我相许终生的王子。
也对,他个傻孩子能懂什么自尊?我当即有种自导自演戏码被揭穿的羞耻感。
见我示范在前,他呆滞迷茫的表情有了变化。几分信,几分疑。等巧克力慢慢在嘴里化开,他尝到甜头,终于咧嘴对我笑,一双眼又亮了几分。
可现下,一想到他痴痴在寒风里被冻成雪人的模样,我的步子就莫名往卡车相反的方向挪。
他估计没听见前面,就听最后一句“换座位”,当即没大没小叫林叔,“不用换,没辙的,她坐谁身边都能聊。”
“为什么不干脆在你家?”我问。
那实在是太过缓慢的一年。
我一听,开心了,陈云开直接放弃治疗,“老师,我选择写检讨。”
做悬壶济世……
我妈当晚在医院值班,闻风赶来瞧,看出我又要不知天高地厚嘴贱,立马拦住,并道歉:“不好意思啊江萍。月亮不懂事,自己糙惯了,不知道江忘以前做过手术……”
因为——江忘是个智弱。
九点过光景,陪玩的小伙伴早被冷得哆嗦回家去,唯独他还呆呆地坐在秋千上,不知在想什么,江妈妈竟也不管。
于是被抛弃的我,就抱着颗碎掉的圣母之心,毫不犹豫地去扎……哦、去温暖一个傻子了。
自觉丢脸的我白眼一翻,“傻怎么了?傻人有傻福,傻缺没有!”
至于手术。说是怀江忘的时候,江萍根本没发现自己怀孕了,前期保养得不够,差点流产,以至于江忘打一出生底子就不够好,做不得大运动。
“真的糖。”他摊出来的五指微曲,小声道。
我心一软,默默将颗“石头”扔进嘴里,津津有味嚼给他看。
因为,他是我妈生的……
什么电线桩?说什么傻话?说柱子不是更形象吗?
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妈吐槽:“林月亮,为什么嫁不出去,你就没好好反省过?”
本来我不想继续过问这段“腥风血雨”,然而江忘太善良。他居然在我第二天经过乒乓球台的时候,投桃报李地送了我一堆石头巧克力。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过什么叫嫉妒。
不过陈云开当初在陈妈肚子里就很不省心。平常估计吃太好,脑袋比普通婴儿大,宫口刚开到三指就让陈妈疼得受不了,眼看还真有难产风险。
况且江忘下手的位置奇葩得紧。一般电视剧都砸脑袋,他砸到的却是脖子。那天我才被科普,脖子是比脑袋更脆弱的地方,一招就足以让对方丧失攻击能力,甚至致命。
合着丫是想告诉我皇后什么了不起?受宠的都民间妃,吃瘪的都皇后,我还成天不知方物自鸣得意。
陈妈一愣,“月亮?你为啥?”
我反省过,十岁那年就开始了。
当时有部很经典的电影叫《东邪西毒》,里面有句台词——
我掐自己一把,别再被骗,狍子才不傻呢。它只是看不起人类智商,才一而再三返回原地挑衅:你抓不到、抓不到、抓不到……
陈爸躺枪,端着报纸一脸懵逼。
然而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看看陈云开,忽然又觉得,传闻有误。
等我与禾鸢终于发展到可以同去厕所的程度,川城的一场雪下了起来。
咳、铁饭碗的医生。
他却比我委屈,舔舔被冻起皮的唇,“我还没长过陈云开……不配做你小弟。”
少年瞳孔闪着粼粼的波光,那个叫个天真啊,无辜啊,仿佛在说——
我跳得津津有味,看江忘站在绳子的尽头,一会儿好奇地盯着我的脚,一会儿抬头看看我。
“如果你生气,你才是……智障。”
“当年我怀她的时候,看她在肚子里那动静也以为是个聪明家伙,没想生出来是造包祸水,难为你还做着春秋大梦。”
少年当场黑脸,转身愤愤走掉。
本着近朱者赤原则,他想,我成绩再差,跟陈云开混,不至于跌到底。
更可笑的是,它傻吧,还给自己傻出了一条路,被联名列入《国家保护陆生野生动物名录》。
唯独看见江忘,我才能开心些。
我想着,既然收了江忘这个小弟,就得对他负责。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只要从学校回家,我就让江忘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
只没想,四小时过去了,他还在那儿。
我心虚点点头,“对……不您说的么?梦想还是要有,万一见鬼了呢。”
有天陈云开打酱油回来撞见,口气颇嘲讽,“今天老师教了个成语,物以类聚,说的就你两吧林月亮?你和江忘怪不得能玩一起,合着傻一块儿去?”
接着我对上江忘的眼睛。
回头讲,江忘生气我还挺自责。
她爸原来是手术名刀,被我妈所在的人民医院高薪挖来。熟料刚来没多久,便在一次手术过程中犯了低级错误被开除,急得他年纪轻轻就中风,半身不遂在床,留个任劳任怨的母亲成日当出气筒。
那正是寒假期末考的最后一天,终于放假的陈云开尤其嗨,趁年末家长们都忙得脚不沾地,他抱来十几根地瓜到我家。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不稀奇。
我甚至意识到,如果没人给这孩子撑腰,他就算不被陈云开弄死,也会被他的小弟们玩儿死。于是我大言不惭拍拍少年肩膀,慎重其事道:“叫大哥。”
“他抢了我的早餐面包,我正准备锤他。”
但口无遮拦的毛病这辈子我可能都改不了了,否则哪有禾鸢的戏?
可惜没如果,只有现实。
虽然江忘的智力异于常人,但毕竟还是个男生嘛,男生自尊心普遍比女生强。更何况我身为大哥,应该赏罚分明敢作敢当……接着我鼓起勇气,上门去道歉。
这也是我爸迄今没把我两座位分开的重要因素。
他想也未想:“你是——”
少年炯炯有神的眼不自然地眨了几下,“林月亮,你没事吧……”
眼见我妈生吞硬吐又是好几次,陈妈彻底吓着了,整个身子艰难往后缩,特怕我娘昨晚吃的那锅大杂烩全倒她肚子上。什么火腿肠、土豆片、牛肉渣……
一切归于平静。
如果非要从她身上找败笔,那只能是她这个儿子了。
“你先别蒸,我去叫禾鸢。”
要不是整个家属大院就他长得好看些,我才懒得结这门亲呢!
因为上次半导体所组织的秋令营和国外某研究所挂钩,挺有名,地方报纸登了,迅速给他涨了人气,如今他已不再需要我。
他却头一偏,赌气走了。
对于没见过的新事物,傻狍子们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与好奇心。
我立刻脑袋嗡嗡。
与此同时,巷口的大卡车间,也有个少年,将某个少女晶莹的泪珠抹在指尖——
经我爸解释才知,江忘对物理颇感兴趣。他时常蹲着看打乒乓,正是研究球与球拍之间的力作用。
江妈妈看清车牌,面上犹豫的表情明明白白,可最终还是倒回去上了车。
不过那天,我悲伤地发现,过去十载的童年岁月中,偌大个家属院,我居然只对陈云开这个男孩子有印象。
可惜我开心没一会儿,剩下的巧克力全被陈云开打翻在地。
但这不妨碍我趁机在陈云开面前炫耀,“怎样,我小弟超级牛掰哦。”
瞧瞧,屁大点小孩都知道隔山打牛这招。我再不加以防范,恐怕连仅有的那么点位置都保不住了。
因为他比我更可怜。他这一生,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拥有是什么玩意。
反正下不下岗对陈妈来讲根本毫无影响,她却讲——
“江忘,平常作业都抄的吧?”我上下嘴翕动半天,说:“否则为什么我老看不见你智商超群的时候。”
当时我想,如果陈云开对我这么笑,我真能为他颠覆世界什么的,奈何面对我的是江忘。
差点我两又一如既往掐起来,我爸已全无劝阻欲望。
“我们月亮怎么了?”我爸不服气,“一高很牛吗?我丫头将来未必上不去。”
可陈云开根本没说原谅与不原谅,只抚着青色未退的脖子冷冷看着我。
至于江忘,我没找他,他也没找我。听说他正在准备什么竞赛,很重要,常常不在家。幸好如此,否则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怕狭路相逢,会忍不住锤他脑袋瓜。
至于陈云开嘛,还算个顶天立地的主。
接下来的日子变化不大。无非是我和江忘在陈云开的压迫下苟且偷生,而陈云开依旧与禾鸢做连体婴,搅得院子里那些大人们的玩笑都换了风向。
我慌忙起身,看教导主任将物理课本一扔,脸一板:“你和陈云开动手动脚地做什么?”
但就这么住着,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总有爱嚼话根子的人,因此禾鸢的心智比我们几人都更先成熟。为了少听点闲言碎语,她行事逐渐低调,偶尔还帮邻居拿个柴米油盐什么的。
“谁下的手?这么黑!”
男人气得七窍生烟,可当初这话的确从他嘴里蹦出来的,现下只好迂回进击:“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叫你妈来学校一趟。”
刺儿头开哥在学校出了名地混账,将来会怕老婆?不存在的。
沙发上的陈爸失笑,被陈妈棱一眼,乖了。
我是吃嗨了,可下半夜,江忘进急诊了。
估计是玩乒乓球的两熊孩子向陈云开告的状,说他这位皇后最近动静频频向一个男生示好,莫不是要爬墙?
“我这么做应该没毛病?”
“我麻烦你说人话。”
现实是,我一张快嘴惹怒完陈云开还不知反省,又继续惹恼了江忘。
结果有天小弟也生气了,因我不经意间说他长得太矮,快跟不上我跳绳的高度,“你跟陈云开一样长快点儿就好了。”
骂完还做鬼脸,气得陈云开差点冲我扔酱油瓶。
然后有天,另个丫头忍不住了,问我,“林月亮,你让江忘每天下楼,就是为了让他当电线桩的吧哈哈哈。”
嗯,我得去找找他。想着想着就拿了伞,换上雪地靴跑下楼。
看穿他的灵魂三连问,我霎时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
少年看看“石头”,再看看我。抱着膝,不明所以。
念高中?
姜还是老的辣,我秒怂。但我妥协的话还没出口,陈云开登场。
我没把江忘送回家。
十岁,我还不会使用“岁月是条流水线,它会毫不犹豫带走你不愿失去的昨天”这种华丽的遣词造句。我只会生气,却无能为力。
“还以为你闺女决定奋发图强了呢。”林太太看向刚从学校回家的我爸,“居然肖想人家小江忘的学校哈哈哈哈哈哈。”
重要的是,陈妈一直希望陈云开做华佗,而今华佗都被砸晕过去了……
他抬头,怯怯地将外套里的手朝我伸过来。
“相信我,禾鸢,我会治好你爸爸。”
一想到这儿,我就郁郁寡欢,甚至连续几天都少吃了碗饭,并和江忘开始了长达三日的冷战。
我陪少年席地坐在球台边,看乒乓飞来飞去,许久才鼓起勇气把石头样的巧克力摊给他。
我炫耀了一个月,差点将陈云开弄毛躁,正主终于归来。
不需要也好,省得麻烦,于是我就拉着禾鸢与陈云开走得飞快。
可怪异地,一望进那双潭水似的眼睛,我又安静了下来,静得恍惚能听到雪落在伞上的声音。
他肠胃似乎不行,红薯又可能没太蒸熟,啃过去有点硬邦邦的不好消化。
当时的陈云开个子还不出挑,可谁要欺负了我,他铁定讨回来,然后我两一起鼻青脸肿回家。
尤记那个雪夜凌晨,看着床上的苍白少年,我负罪感怎么都压不下,索性当场拍桌子放大话——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最初,我并没觉得禾鸢有什么威胁。
我心想至于吗,真爱他为什么在这样冷的冬夜将他独自扔在家。
一捧水果软糖,我没见过,兴许是他参加秋令营的时候买的,也应该放在他身上很久了,因为有的果汁层已经腻出。
这特么是巧克力吗?就石头!
“啊!!!”
我当即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瞧瞧,什么气度?
当年很多人追《还珠格格》,我却看《古惑仔》。我信道义,敬豪气,渴望驰骋江湖。
我不想和江忘说话,毕竟我也是有脾气的,所以我只静静地将伞撑在小少年的头顶,为他遮挡一点雪与霜。
是时,我旁边还有个胆子挺大的女孩儿笑嘻嘻问:“林月亮,你看最新播出的连续剧《还珠格格》了吗?你回去看看呗。”
我却无所谓,“雪有什么好玩?电视剧不好看还是家里不够暖?”再说还有地瓜呢。
十岁那年,我妈和陈妈所在的医院更换了一批老员工。新来的补上,家属院增加了许多生面孔,禾鸢便是其中之一。
每个季节都老步蹒跚,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鲜事和心情在随着季节更迭。
“当球体作斜抛运动,力越大球旋转越快,击球力的大小,则取决于击球时挥拍加速度的大小,由牛顿第二定律F=ma可解。还有你喜欢玩的跳绳,当你的腿……”
我拥有过陈云开无时无刻的陪伴,可十岁那年,禾鸢出现,抢走了属于我的陪伴。
可我不是大家。
她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江忘,于是我把他脑袋附近的皮肤都揉红了,一头碎发乱糟糟。
我踉跄几步站直,发现应该呆在乒乓台上用以做分界线的砖块,此刻正张牙舞爪落在脚边。而身后的陈云开则摸摸后脑勺,说不清哪里疼,下秒就蔫儿菜了。
他坦坦荡荡,“懒得打扫现场。”我磨了磨牙。
所谓老地方就是辆废弃的大卡车。出过事故,车头被撞得不成样,但车厢还完好。我和陈云开扮家家酒就老喜欢在里面,那是“皇帝”早朝的地方。
综上所述,江妈无论从哪方面看,画风都和院里爱八卦的大娘们格格不入。
大家不再爱灰姑娘,开始爱灰姑娘的姐姐,于是我依旧没能嫁出去。
我脑子顿时很乱。
但我对江忘的责任也到此为止了。
她和我同月生,却长得比陈云开高些,身材底子出挑。我那时成天发尾不过脖,禾鸢却已经会扎又高又松的马尾,朝气蓬勃。
毕竟陈爸承包的鱼塘每年利润不小,连后来的偶像剧都用来做土味情话。若非想着和我们继续做邻居,恐怕陈家早已搬出家属院去新区住小洋房。
我妈:“其实我也……”
我心下感动,挑最大颗的往嘴里扔,最后呸呸呸全吐了出来。
那时年纪小,一直觉得陈妈的担心很多余。
而我,大概就缺一些,无论我做什么,对与错,都站在我背后无条件支持的角色吧。
五分钟后。
总之,为了搞定江忘,我的确费过心思。
那小段时间内,陈云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点儿,武术等级也提高了。我打不过,只好识相。
“听说B中能顺利评上国家重点,陈云开那堆奖杯也起了不少作用。”大家这样讲。
恰逢下课铃响,他不再给置喙余地,夹书翩然离去。
江忘:“傻狍子什么牌子?”
没错,我就是靠着“我不听我不听”技能才将幸福感活得那么满的。
“林月亮,你错没错?!”
从我记事来,身处盆地的川城根本没下过雪。顶多飘点雨夹渣,湿冷湿冷地,比北方的风刀好不到哪儿。
猜到今天是属于禾家的鸡飞狗跳日,陈云开估计带禾鸢去老地方躲难了。
“阿、阿姨,是我揍的!”我咬咬牙,拦在前方。
期间有片雪飘上少年眼皮,他不舒服地眨了下。我下意识抬起袖子给他擦,而后假意嫌弃地将他从秋千架上拉起来——
我总牙痒痒地想,什么了不起,好歹我还有小弟呢。
我咬咬唇,抬头看他笑那么开心,不知怎么就不介意了,“你高兴就好。”
按原则,非本院员工是无法入住家属院享受低月租的。
“月亮啊。”家属院没谁不认识我,“江忘和他妈妈参加秋令营去了,你不知道?”
她哑着嗓子感叹,已经忘记自己在干嘛。
我想讲的是,陈云开能有今日全得仰仗我。
终于有一日,陈云开摆出小大人的表情,严肃对我讲。
下午考完数学回家,雪刚刚下起来的时候,我本来兴奋地要拉着陈云开打雪仗。嗓子还没扯开呢,便见江忘蹲在那里玩弹珠,还有几个小男孩同他一起。
于是我搜肠刮肚找了半月,终于将目光聚集在一个叫江忘的小少年身上。
自打两方大人对他进行洗脑,每次玩过家家,他这个当惯了皇帝的老油条,真就只钦点我当皇后,惹得整个家属院的小姑娘都嫉妒,包括后来的禾鸢。
中途陈云开缓过那阵晕劲,总算悠悠醒来。我趁他还糊里糊涂地,立刻扑到床前认错,“陈云开呜呜呜,对不起,我不该家暴你……”
我太认得那辆车了。所有本院工作的员工,看见这辆车都恭恭敬敬或退避三舍,我陡然想起茶余饭后的话题,“该不会真攀上院长高枝?”
陈云开生气,证明他还在意我。他那快把我脑袋拧下来的架势,足以扫光我前段时间关于“孤单”的矫情思想。
其实内心相当愉悦。
哄堂大笑必备句一出,班级气氛顿时热闹,揶揄的目光此起彼伏。
“……东北名特产。”
“我决定了,放弃北大还是清华这个太伤脑筋的选项,考川城医学院。”
追云逐月、拨云见月、守得云开见月明……无论哪个词,都是太好的期望。
但她显然知道我突然的转变是始于同情,所以回头就往我文具盒里塞了一毛钱,算她买的。
我总觉得,被他一解释,我的腿可能就不是腿了,只是根竹竿儿。
什么骑士,什么王子,都见鬼去吧,我只是比院里其他孩子更先明白孤独两个字。
见证初心与轻狂,
“不玩儿雪啊?”禾鸢惊讶我面对如此盛景居然忍得住。
我将陈云开送回去后,陈妈暴走。
他用手肘钳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抓奸现场。
他身后有只烟灰色书包,没有卡通娃娃,像个小大人。走近了我才发现书包上有logo,大概是秋令营活动方发的纪念礼物。
江忘?
一种长得和鹿有七八分相似的物种。
我:“想尝尝这种寂寞。”
那时,hcg孕酮指数和唐氏筛查这些字眼大多人还没听过,以至于陈云开他爸这个暴发户差点将陈妈送出国待产,就怕自个儿心肝发生什么意外。
总之不出意外地,我和江忘走得更近,因为怕陈云开报复江忘。
气焰正高的我冷笑,“who怕who。”江忘就低着个脑袋进了小区大门。
遭遇猎人时,它们会把头埋进雪地中,以为大家看不见。
“等等,”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高什么鬼?”
依然是穿过运动场,走过乒乓球台……然而这次,我不争气地停在了秋千旁。
哦、不好意思,他是我妈接生的。
可十岁?
“林月亮,起立。”
抱歉,自诩文采斐然的我都不知该如何美化他两排牙齿上残留的巧克力痕迹。远看跟蛀牙似地,缺了口、豁了风,让我笑得凌乱。
彼时,我刚从我妈嘴里得知禾家的全部情况,早就对禾鸢没敌意。可我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求和,现在找到了台阶下,于是我假装和陈云开讲条件:“那你以后也不准欺负江忘。”
后来的我总想,如果当时表现得感动一点儿,或者在他转身之际将人拦下,是不是结局有所改变?
锤傻了,我肯定赔不起啊。
其实我早看见他了。
“我去我去!”
我以为他要握手言和,正要学他装不屑高冷,却发现他不是想和我握手,只是想将手里的东西给我。
我扒开窗户探看,寒风和雪花灌进来,迷了下眼。
因为当我试探性地问陈云开,我是不是这个院子里最好看的姑娘?
抱歉,这太过分了。
Anyway,我自诩小机灵鬼,却被一个“智障”玩弄了。
假如你是猎人,让它侥幸在枪下逃脱了。别害怕,别伤心,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埋伏吧。因为它过会儿还会跑回来的,看看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不能直接回家和她沟通?”我两眼上翻,两口子吵架非拿我当炮灰。
“小弟?大哥?”陈云开幸灾乐祸的笑容已经控不住。
初秋?
他愣了愣。半晌,才不情不愿同意,和我拉钩,“成交。”
大众的审美能不能专一些!
但陈妈坚持留下,还必须要我妈这个刚考到妇产医师执照的菜鸟经手。因为两人曾发过誓,要做彼此永远的天使。
爬墙就算了,还给他找一傻子,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不,来算账了。
有次江忘竞赛赢来一台体感游戏机,玩了两小时就肠子打结送医院,差点救不过来。
结果我敲了半天江家门,没人理,反而惊动对面邻居。
我摸小狗似地摸摸男孩的头。
换言之,我这位当大哥的也超级牛。
那家伙就算智商高,生活上却纯白痴无疑啊,否则好好一个秋令营江妈妈也不会刻意跟去!
这次我再听不见雪落声,只听见某个少女心碎的声音。
我一听,捂着脸害羞跑走,完全没注意到背后莫名其妙的眼光,以及没听完的后半句:“……哪儿来的自信。”
一截粉笔头滚上桌。
我儿时惹事生非的本事不赖,有天又被人用小石子将额头砸出血。夕阳回家路上,陈云开揣着一副不知是担心还是自责的表情说:“林月亮,要不我去学武吧?”
“我们学校每年只有一次春游,他们那儿居然有夏令营、秋令营、冬令营呢!”
就拿禾鸢来说吧。
他常蹲在家属大院的兵乓台旁,看其他人挥汗如雨。光捧着脸看,不玩。兴许没人愿意和他玩。反正就那么盯着黄颜色的球神游,眼睛虽然清澈,可有点呆呆的。根本不像什么奈良的鹿,说傻狍子比较贴切。
况且江妈妈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被任命为医院皮肤科主任。皮肤科工资和外水情况大家一清二楚,不少有关系的挤破了头都进不去,她一来就空降,到底什么背景大家自然议论纷纷。
我的誓言很幼稚,可我的心从没如此真挚过。
那时我们玩跳绳游戏,一种两脚|交替在跑跳中完成的运动,可大家都不乐意牵绳,都想玩,作为小弟的江忘自然担负起站绳的责任。
我出气不匀:“陈云开、你这条,黄眼狗,只许州官放火……”
“噗。”
该不会走丢了吧?
她估计刚参加完医院聚会准备回家,走了没几步,背后出现辆老式林肯,不停冲她闪灯。
不知过多久,少年终于动了动,在我也快冻为望夫石的时候。
禾鸢在我们对面的单元楼,步行不过十分钟。可二十分钟过去了,两人还不见影子。
啊,不行,我怎么可以怀疑傻狍子?!
我不清楚江忘的反常是否和这件事有关。
其实使力不大,但男孩黏在秋千上的身体就轻飘飘被我拽动了。
进产房前,陈妈笃定道。
可我还没学会“我不看我不看”这招,就撞见陈云开将我送他的石头巧克力偷偷捧给禾鸢。
我能注意到他,还是因大人们经常八卦,说江妈妈长得标致可惜离了婚、说她少言寡语独来独往……反正就些陈词滥调。
然后他又一副我做错了什么的无辜表情,心想你给我的“石头”不也长这样?
没料一到路口竟撞见江妈妈。
她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急脾气。加上当年没考到医生执照,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奢望他成为下个华佗在世,代替她悬壶济世……
他以为我的下一步动作是抡起球拍砸他脸上,他连闪躲的招式都想好了,结果我说,“你高兴就好。”
于是我下楼,再度穿过运动场,越过乒乓台,去小区巷口外找那辆大卡车。
我穿过运动场,走过乒乓球台,上楼去敲禾鸢家的门,却不过敲了两声,里面就有什么东西砸门上,“滚!”是禾鸢的父亲,响动大得我隔门都后退两步。
我甚至抽空幻想了下,未来的几十年,我和陈云开真如陈妈预设的那般,共组家庭、共度佳节、共同把余生过得油腻却难忘……
一个小孩照顾另个小孩,即便我想过细心点,却也不可能做到多么周到,可他被揉痛了也一声不吭。
然而禾父这一瘫痪叫医院领导也起了怜悯心,赶人的事儿实在做不出,商量后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我一愣,捂着伤口兴匆匆问,“什么武?二百……五?”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不怀好意,并且深知那家伙是个记仇的主。有年除夕我从他碗里抢了两个汤圆,第二年他就抢了回去。说我抢的不是汤圆,是福气。
陈妈估计也这样想,少女心泛滥说,如果我妈生的是女儿,想方设法都要弄进他们陈家去,连名字都取得天生一对:云和月。
“他不仅打你,还抢我好吃的。”
我酝酿了会儿情绪,抬头就声泪俱下,“陈云开现在都不和我玩儿了,每天跟着禾鸢上下课,还抢我东西吃,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琢磨很久才有了点想法——
那么,他给我吃石头……
好在这次我特别争气,真没去管这档子闲事。不过,陈云开怎么还不回来?
为了结束精神折磨,陈妈总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妈,江忘到底在哪儿念书啊,我想去他们学校。”
禾鸢:“尝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彼时禾鸢也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和连体婴无异,打个酱油都要陪上陪下。
见我半天吭不出一声,林吉利同志笑了笑,佯装不经意看看日历表:“哟,今儿周五,你们该换座位了。”
他也是跟随那批新员工搬进来的,和我们同年龄,却没在辖区小学出现过。
“如果检讨有用的话还要主任干嘛?”讲台上的中年男人掷地有声。
我的力度不温柔,因为我所有的生活技能都从我妈那儿继承的。
林太太嘴角抽搐。说白,就想玩儿。
自那,为了不让陈云开难做,我开始尝试与禾鸢接近,譬如示好地将辣条分她一半。
陈云开显然没料到剧情走向是这样。
原来人家根本没闲工夫和谁冷战,是出门玩儿去了!
以上所有,有哪个特征与江忘对不上号,我接受天打雷劈。